他發明了價值萬億的AGI,如今窮困潦倒
在科羅拉多州一間老舊的小屋前廊上,67歲的馬克·古布魯德(Mark Gubrud)望著遠處的暮色出神,身邊放著手機,界面停留在新聞App中。

Mark Gubrud
新聞里,微軟和OpenAI這兩家科技巨頭宣布了一項圍繞實現AGI展開的驚人的千億美元級協議,為OpenAI的萬億美元IPO鋪平道路。
古布魯德苦笑了一下——AGI這個如今價值連城的術語,正是他在28年前首創的。
然而,他卻沒能從中獲得半分榮耀或財富。
古布魯德感慨道:
它現在正接管整個世界,價值以萬億美元計;
而我已經67歲,拿著一紙無用的博士學位,沒有名氣,沒有錢,也沒有工作。

地下室里的預言
時間回到1997年,古布魯德還是馬里蘭大學的一名研究生。
他整日埋首于實驗室地下一層嘈雜的抽水泵旁,「坐在那里閱讀能找到的一切資料」。
那一年,他迷上了彼時前沿的納米技術,醉心于其中的無限可能,也深感其潛在威脅。
作為埃里克·德雷克斯勒(Eric Drexler)的追隨者,他相信微觀世界的科技突破可能徹底改變人類社會——不僅是進步,也可能帶來災難性的戰爭武器。

Eric Drexler,關注分子納米技術的工程師
懷著這種憂思,古布魯德在1997年的第五屆分子納米技術前沿會議上提交并宣讀了一篇題為《納米技術與國際安全》(Nanotechnology and International Security)的論文。
在那篇論文中,他警告說,各種尖端技術的突破將重新定義國際沖突,其破壞性甚至可能超過核戰爭。
他呼吁各國「放棄尚武傳統」,慎用新科技于軍事領域。
為了描述其中最具顛覆性的那類技術,他不得不創造一個新詞。
古布魯德后來解釋說:「我需要一個詞來區別我所說的AI,和當時大家熟知的AI不同?!?/span>
當時的AI大多是一些專家系統,解決的是狹窄領域的特定問題,這顯然不是他所指的那種全面智能。
就這樣,古布魯德首次提出了「通用人工智能(Artificial General Intelligence, AGI)」這一概念。
在論文中,他將AGI類比于人腦——一種在復雜性和速度上媲美或超越人腦、能夠獲取和運用通用知識,并幾乎勝任任何需要人類智慧才能完成的工作的AI系統。
這個定義和今天人們對AGI的理解幾乎別無二致。

來自維基百科的AGI定義
為了強調這一概念的不同,他甚至特意用了「高級通用人工智能」來區別于當時狹隘的「弱人工智能」。
在那個AI寒冬尚未消退的年代,他的論文并沒有廣為流傳,影響也是微乎其微。
年少意氣的古布魯德大概沒有想到,自己創造的這個詞語會在日后引發怎樣的浪潮。
重生的名字
進入21世紀初,人工智能領域的寒意漸散。
一些敏銳的研究者開始重新憧憬起構建真正的智能機器。
1999年,未來學家雷·庫茲韋爾(Ray Kurzweil)在其著作《機器之心》(The Age of Spiritual Machines)中預言,大約2030年前后AI將達到人類智能水平。
這個預言擊中了計算機科學家本·戈策爾(Ben Goertzel)的心聲。

Ben Goertzel
他與同事卡西歐·佩納欽(Cássio Pennachin)萌生了編纂一本論文集的想法,探討如何讓AI擺脫只會下棋、診斷這類狹窄領域,而成為可廣泛應用的智能。

Cassio Pennachin
一開始,他們想給這種概念起名為「真正的AI」或者「合成智能」,但總覺得差點意思。
于是戈策爾邀請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年輕同行,在郵件列表中為這種「大而全的AI」出謀劃策。
參與討論的有日后大名鼎鼎的人工智能學者,諸如谷歌DeepMind聯合創始人兼首席AGI科學家沙恩·萊格(Shane Legg)、王培(Pei Wang)和埃利澤·尤德考斯基(Eliezer Yudkowsky)等人。

一天,剛取得碩士學位不久的沙恩·萊格在郵件中提議:
別叫什么「真正的AI」了——那等于在打整個AI領域的臉。
如果我們討論的是有普遍智能的機器,那不如叫它通用人工智能,縮寫AGI,念起來也順口。
這個點子讓眾人眼前一亮。
戈策爾還記得,當時王培建議過把詞順序改成「通用人工智能」(General Artificial Intelligence),但縮寫成GAI讀起來容易引起歧義(發音近似于英文中的「gay」(同性戀)),于是大家還是決定采用AGI這個叫法。
自那以后,「AGI」這個詞開始頻繁出現在他們的在線論壇和文章中。
通用人工智能作為一個獨立的新興研究方向逐漸成形:2006年,開創性的第二屆AGI大會召開,不久后學術期刊《通用人工智能期刊》(Journal of Artificial General Intelligence)也創刊問世,戈策爾主編的論文集《通用人工智能》(Artificial General Intelligence)出版,讓這一概念進一步流傳。
然而,就在這群年輕人以為自己定義了21世紀最重要術語之一時,一位默默無聞的中年人站了出來。
大約是2005年前后,在AGI社區的在線討論中,有人突然發帖聲稱:「AGI這個提法1997年就有人用了。」
大家不禁嘩然:「這家伙是誰啊?」
仔細一查文獻,果然發現早有其人其文——這人正是馬克·古布魯德。
當年那個坐在地下室里寫論文的無名學生,此刻仿佛從歷史的角落冒出來,提醒后輩:是我,最先說的AGI。
對于這段小插曲,沙恩·萊格多年后也坦承:
突然有人蹦出來說「嗨,這詞是我97年提的」,我們當時都愣住了——「你哪位?」
結果一查,他確實寫過這么篇論文。
所以與其說我們發明了AGI,不如說我們重新發明了這個詞。
雖然重新找回了首創者,AGI概念的傳播并未受到影響。
2006年第二屆AGI大會期間,古布魯德也曾親赴會場,與戈策爾匆匆會面寒暄。
他倒并沒有介懷名分之爭。
古布魯德坦率地說:
我可以把首次使用AGI這個詞算我的功勞,其余大量工作是他們在做,不是我關注的重點,我真正關心的是軍備競賽。
這也是我當初寫那篇論文的初衷——為此敲響警鐘。
古布魯德的職業生涯此后并沒有在學術圈大放異彩。
他輾轉于不同崗位,著述寥寥,既沒有成為AGI領域的先鋒,也沒能借此名利雙收。
相反,他依舊執著于自己的和平使命——陸續發表文章,呼吁全球禁止自主殺人機器人等AI武器,在科技軍備競賽中給人類自己留一條后路。
直到如今,古布魯德大部分時間都在家中照料年邁的母親,過著平凡清貧的生活??赡莻€他一手命名的AGI世界,卻早已天翻地覆。
名利場的落差
通用人工智能,這個當年籍籍無名的新詞,如今已成了科技名利場上炙手可熱的金子招牌。
對于硅谷創業者和投資人來說,AGI幾乎等同于下一座金礦。
AI圈子里盛傳著一種緊迫感:誰先奪得AGI,誰就將主宰未來。
美國的政客們甚至放話稱,如果美國不能先于中國實現AGI,那美國「就完了」。
這股AGI熱潮不僅推高了市場估值,直接催生了天文數字的投資:為了追逐AGI,Meta、谷歌、微軟等巨頭紛紛砸下數百億美元擴充算力,肥了賣芯片的英偉達,讓這家公司市值一度沖上5萬億美元。
短短二十多年間,AGI已經從學術論文中的冷僻術語,變成了撬動資本和輿論的支點。
然而,越是站上風口浪尖,這個概念本身的邊界反而越模糊。
一方面,OpenAI等公司在商業宣傳上熱衷描繪AGI的前景;
另一方面,他們又對外宣稱AGI并沒有明確標準,不值得過分強調。
2025年8月,OpenAI CEO奧特曼在一次采訪中公開表示:
我覺得「AGI」這個詞已經變得沒有那么有用了。

奧特曼似乎不愿再給自己的產品貼上這個標簽。
微軟CEO薩提亞·納德拉(Satya Nadella)也在播客中直言,自我宣布達到某個AGI里程碑「純屬無稽的指標作弊」。

按理說,這些業界領袖都在淡化AGI的神秘色彩,仿佛生怕外界過度期待。
可現實往往比言辭更誠實。就在奧特曼貶低AGI一詞的幾個月后,他和微軟簽下的新合同卻幾乎把AGI當作了勝負手。
根據雙方最新達成的投資協議,OpenAI如果聲稱自己實現了AGI,必須提交由獨立專家組審核確認,然后才能正式「宣布」這一突破。
因為這宣告一旦通過,OpenAI和微軟之間上百億美元的股權和控制權安排都將發生變化,微軟過去那種因為AGI出現就失去OpenAI技術使用權的風險將不復存在。
兩家公司先前的合同里早埋下了一個「AGI條款」:一旦OpenAI自行宣布實現AGI,雙方當前的合作關系即告終止,微軟將立即喪失對OpenAI未來產品的獨家使用權。
這個條款把AGI視作涇渭分明的分水嶺,成為OpenAI手中談判的一張王牌。
也難怪微軟方面心生戒意,不愿任由對方單方面定義這場競賽的勝負。
更具諷刺意味的是,AGI在某種程度上被賦予了財務指標的意義。
據業內爆料,OpenAI內部甚至曾討論過另一種「達到AGI」的判定標準:當其模型被認為有能力為投資人賺取1000億美元的利潤時,就可視為實現了「充分的AGI」。

https://www.theinformation.com/articles/microsoft-and-openais-secret-agi-definition
在商業合同里,「AGI」幾乎蛻變成了一個逐利的開關:它不再僅僅是技術上的里程碑,更是資本博弈中的籌碼。一旦觸發,便意味著巨額利益的重新洗牌。
這樣的現實令古布魯德五味雜陳。
他當年創造「AGI」一詞,不過是為了呼吁世人警惕技術競賽可能帶來的軍備失控,如今這個概念卻在競相逐利的嘈雜聲中走紅,被賦予種種便利而功利的詮釋。
古布魯德很清楚,自己既回不到當初那個地下室繼續學術研究,也改變不了巨頭們逐夢AGI的洪流。
但每當他看到有關AGI的新聞——那三個熟悉的字母頻繁出現在頭條標題中,他總會忍不住停下來,多看兩眼。
那是他留給世界的印記,也是一個被世界遺忘的名字。
盡管物是人非,但有一點沒有變:他對AGI的擔憂和忠告,從未像今天這樣切中要害。
在追逐AGI的浪潮里,世界或許已經遺忘了那個替它命名的人,以及他在命名時發出的警告。
附錄:
馬克·古布魯德(Mark Gubrud)簡歷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